第一次知道朱熹,缘于《观书有感》;第一次了解朱熹,因为阅读束景南先生的《朱子大传》;第一次驱使我深入研究朱熹,由于刚刚出版的《朱熹文集编年评注》,一旦深入,就欲罢不能。
他是宋代最伟大的思想家,是仅次于孔子的古代圣哲;他是自秦汉迄于清末、长达二千余年的中国史上泰斗级的人物;他是一位兼理学家与文学家于一身而尤长于文学的人,一位与文学有着不解之缘的思想家。
他的文学,源自天分,一直受父亲朱松及老师刘子公式的影响。他的文学业绩被他作为理学家的赫赫声名完全遮掩住了,他在文学创作、文学批评、文学理论、文学诠释等方面卓有建树。
他是理学家中的特例,在宋代的理学大师中,对文学表示出最大的容忍乃至喜爱。陆游、杨万里等文学家都自觉地皈依到理学家的队伍中来,即使是豪荡磊落的辛弃疾也不免对朱熹表示出高度的崇敬。
他喜欢《楚辞》,酷爱《诗经》,钟情陶渊明,立膺杜甫,倾心韩愈。他的传世之作,《诗集传》《楚辞集注》《韩文考异》,至今,研究者们仍无法绕行。
他乐于与文学家交流,在他的友人中,陆游、尤袤、辛弃疾、杨万里、周必大、陈亮、王十鹏、楼钥等都以文学家著称。
或许,我们喜欢“倚梧或欹枕,风月盈中襟”,那是周敦颐《濂溪书堂》中的风花;或许,我们欣赏“闲为水竹云山主,静得风花雪月权”,那是邵雍《小车吟》中的雪月;或许,我们陶醉“云淡风轻近午天,傍花随柳过前川”,那是程颢对“时人不识余心乐”的感叹。
在我们心中一直认为理学家作诗,常常涉及风花雪月,但是他们的目的并不仅仅在于欣赏自然之美,更在于注重从自然景物中领悟生命的意义。他们无论是写山水诗还是咏物诗,追求的境界都以哲学层次的体论大道为终极目标,遗憾的是削弱甚至泯灭了审美层次上的欣赏和表现。
而在朱熹的创作中,风花雪月虽然也是极其重要的题材取向,但更多的写景咏物之诗注重于表现审美的愉悦感。无论是“幽林滴露稀,华月流空爽。独士守寒栖,高斋绝群想。”(《斋居闻磬》)还是“闻道西园春色深,急穿芒履去登临。千葩万蕊争红紫,谁识乾坤造化心。”(《春日偶作》)
在朱熹的作品中,我们看到的是他对苏轼的心摹手追;我们欣赏到的是他出于对审美意识的认同;我们服膺的是他在宋代理学家诗中的卓尔不群。
第一次让我醍醐灌顶的,依然是《观书有感》中的理趣:
昨夜江边春水生,艨艟巨舰一毛轻。向来枉费推移力,此日中流自在行。
那江中巨舰,顺流而行,仿佛一根鸿毛似的漂浮在水面上。可是,重如丘山的“艨艟巨舰”昨日搁在江边,费尽力气也推不动,而一夜之间,春水猛涨,就自由自在地漂浮在中流了。
著名文学研究专家程千帆先生却从中读出了更深层的言外之意:一个人的修养,往往有一个由量变到质变的阶段。一旦水到渠成,自然表里澄澈,无拘无束,自由自在。
原来,北宋惠洪在《石门文字禅》中所说的“心之妙,不可以言传,而可以语言见”,或许,朱熹早就濡染了这样的禅风。在我的心中,朱熹是一位好学深思的思想家,是一位博览群书的学者。而他的谦虚,却到了一般人无法自觉的程度,他曾字元晦,后来自以为元是乾四德之首担心不足当,于是自觉改为仲晦。
在我的心中,他是一位幽人,卧在空谷,却拥有一川风月,风吹月照耀古今。 (鄢文龙)